假鴛鴦（五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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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鴛鴦（五）
一聲悶雷從天邊滾滾落下, 豆大的雨點砸進了地裏，轉眼間暈開一塊水漬。
空曠的宮道上，有一小太監正在飛速地奔跑, 期間撞到了人他也似沒有看到一般，依舊目不斜視地往前沖, 最終腳步停在了王殿外。
“王上！城郊急報！”
殿中有人聞聲開了門, 正是李公公，他從那小太監的手上拿走了密函, 轉身匆匆入了殿。
晉王見狀撐著頭，輕嘆了一聲：“又出什麽事了。”
說著，他伸手拿起了李公公遞上前的密函，漫不經心地展開, 然而當他看到上面的那一行字時，眉心瞬間緊蹙起來，身體下意識坐直。
只見上面赫然寫道：城郊出事，大理寺卿以身殉職，魏指揮使失蹤至今仍下落不明。
這封密函上的字跡，屬於祁玄, 晉王絕不會認錯。
他的這個兒子，字跡向來端正，而這上面的字......卻被他寫的七扭八歪，寥寥幾字，顯然是情急之下所書。
晉王猛地將這封密函捏做了一團，早已抑制不住心中暴起的情緒。
“傳孤的命令......即刻起，召集所有禦林軍與神機衛！徹查主城與郊外, 務必要將三殿下與魏指揮使帶回來！活要見人，死......”
他呼吸一顫, 轉而又咬牙道：“死也要見屍！”
李公公幾乎是一瞬間便反應過來，這是出大事了，他連忙應聲，轉身就要出去，卻又同一個侍衛打扮的人迎面撞上。
李公公正要擰眉怒斥，卻見那人一臉焦灼。
“不好了公公！郡主在宮門前暈倒了！”
“郡主不是正在被禁足嗎？怎麽能暈倒在宮門前？！”
李公公聞言詫異，那人連忙唯唯諾諾地解釋：“正午的時候，郡主迷暈了送膳食的宮女以及看守的侍衛，偷偷溜了出去......”
聽到這，李公公瞬間怒不可遏，正要發作，卻聽裏面傳來晉王暴怒的聲音：“你們還楞在那裏做什麽？！還不趕緊將人送回去傳太醫！”
喊完以後，晉王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，疲憊地滑坐了下去。
距離魏璟與殷照心的婚期，已經不足半月。
......
雷雨大作，狂風驟起。
整個郡主殿中早已亂做了一團。
而殷照心緊閉著眼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墜落，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。
洶湧的潮水鋪天蓋地席卷而上。
她緩緩睜開眼，發覺自己正置身於湖水之中，而她的身體距離水面越來越遠。
她看著傾洩下來的那束日光，下意識的伸出手，卻又轉瞬被水流沖得逐漸彎折。
仿佛永遠都觸碰不到那束光。
耳邊傳來若隱若現的叫喊。
“快來人啊！夫人落水了！快來人！”
虛無縹緲的聲音，仿佛來自天邊。
夫人。
如此陌生的稱呼。
卻又無端讓她心中一痛，好似從前，也有人每日都這般稱呼她。
是誰呢......？
殷照心想不起來。
她的意識正在逐漸消散，身體不斷沈向水底。
但她心中對此並不恐懼，因為她知道，這只是她的夢，她不會死。
於是她順從般的閉上了眼。
直到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，語氣悲慟，不斷地喚著她的名字，一聲又一聲的“昭昭”，讓她覺得耳熟。
但那不是祁玄的聲音，也不是燕雙信的。
更像是......
她猛地睜開了眼，濕漉漉的頭發絲沾在臉上。
水珠滑落，她被人突然間抱進了懷裏。
他的懷抱很緊，卻又很溫暖，讓人忍不住心生貪戀。
殷照心能隱約間察覺到他的身子在抖，雙手牢牢環著她的腰，像是失而覆得。
她的身體依舊像前幾次一樣不受控制。
她就像是一個看客，親眼目睹了自己將面前的男人一把推開。
眼前也早已蒙上了一層霧，只能看清對面人的大致輪廓。
她聽見自己虛弱的語氣，卻又惡狠狠地捂著胸口，咬牙道：“為什麽不讓我直接淹死，為什麽要救我？！我現在只要一看到你......就覺得無比惡心。”
這話似乎成功將面前的男人惹怒。
殷照心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，但周遭突然降下來的氣壓，將他暴怒的情緒紛紛顯露。
他猛地伸手捏住了她的雙肩，力道大的驚人，惹得她驚呼出聲。
見她刻意躲避的目光，那人強硬地單手扼制住了她的下頜，逼迫著她與自己對視。
“那你想見誰？！”
“是祁玄，還是燕雙信？”
說到這，他低低地笑了一聲：“只要你肯說......我現在就派人將他的屍體拖到你面前，如何？”
聞言，她似是瘋了一般在他手中掙紮起來：“你這個瘋子！你就是要故意折磨我！你殺了我！你殺了我吧！”
聽了這話，對方的笑容卻越來越深，到最後的笑聲已經逐漸接近癲狂。
他緩緩湊近，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。
暧昧的氣息牢牢包裹在她身前。
“當年......郡主的那把匕首插進我的身體時，離心臟的位置只隔了僅僅一寸，郡主這般心狠的人，都尚且能開恩留我一命，而如今......我又怎能知恩不報，狠下心來要了郡主的命呢。”
說著，他粗糲的大手親昵地撫過她的臉龐，帶起她一身的顫意。
他倏地抓住了她的手，不顧她的掙紮，惡狠狠地將它放在了心口處。
“你摸摸，當年差一點被你親手殺掉的那顆心……如今卻瘋狂地因你而跳動，夜裏的時候，你應當看見過吧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，無論我當年用了什麽藥，都無法將其抹去，那是你親手留下的烙印。”
說著，他猛地將殷照心拉到了身前。
俯身，灼熱的呼吸貼在了她耳邊，語氣低沈：“夫妻幾載，我那般信任你......”
後面的話，殷照心卻是聽不見了。
她神情痛苦地捂住了腦袋，腦中陣陣嗡鳴，像是要將她的神經撕碎，吵得她不斷地用力捶打。
眼前景象不斷倒退，意識模糊間，她緩緩擡起頭，看見了不斷變化的一幕幕。
是她在雨夜裏，被雷聲驚擾，心緒不安時被他緊緊抱在懷裏，他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背脊，低聲誘哄安撫；
是她被不知從哪裏來的人為難，孤苦無助時，他匆匆提劍趕來，將她薄弱的身體牢牢擋在身後，拔劍怒指對方的身影；
是她晨間迷迷糊糊提的一句“想吃栗子糕”，而他便在當夜散值時不顧將至的暴雨，也要去城東最遠的那家鋪子，只為買那包她心心念念的糕點，待回來時早已被淋成了一副落湯雞的模樣。
他們曾經也如同尋常的夫妻那般，不止是奉命成婚的關系。
然而就當殷照心想要上前抓住這殘存的美好時，畫面卻倏地一轉。
她跪坐在地上，手裏正死死地握著一把匕首，垂眸間，那鋒利的刃，已經插進了對方的心臟處。
殷照心手一抖，下意識擡頭望去，見到的卻是另一幅場景。
大婚夜，她親手扯下了覆在頭上的紅蓋頭。
在這一瞬間，兩幅景象不斷轉變，她的手在這種光怪陸離的場面下不受控制地一抖，嗤地一聲，濕熱的鮮血噴湧，淋了她一臉。
殷照心不敢置信地擡起頭，像是渾身失了力一般跌坐在了地上。
她嘴唇顫抖，下意識想要上前捂住她親手制造出來的傷口，人卻已經重新坐在了那張喜床之上。
而被她扯下來的那張紅蓋頭，如今正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。
恍惚間，她似有所感，擡眸望去——恰好與那男人對上了視線。
窗外忽然之間狂風大作，轟地一聲，窗戶從外被吹開，驚得淺星連忙伸手去關。
待她將窗子關好後轉身之際，瞧見了躺在床榻之上昏睡了整整將近半月的殷照心，終於動了下眼皮。
淺星連忙著急地沖到了床邊，直到躺在上面的人迷蒙地睜開了眼。
“快！快傳太醫！”
她喜極而泣。
“郡主醒了！快去傳太醫！”
這是殷照心昏迷的第十二天，同時，也是距離婚期的最後一日。
那日，殷照心在金鳳樓裏等了魏璟整整小半天，也遲遲未能等到他的身影，在燕雙信說完那些話以後，她整個人就變得失魂落魄，腦中反覆掠過不同的光影，無論淺星如何喚她，都無法將她的神智拉回。
她好似變成了一縷孤寂的游魂，漫步目的地走在人群熙攘的街上。
每看到一個身形與那個男人相似的人後，就要上前，幸而被淺星眼疾手快拉了回來。
眼看殷照心狀態不對，淺星別無他選，只能硬著頭皮將她重新帶回王宮。
誰曾想剛剛走到宮門前，她就像是徹底沒了意識一般，身子直直地倒在了地上，陷入昏迷之中。
期間慧靈大師甚至從清心寺來了王宮一次，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。
“郡主郁結在心，為夢境所困，是她自己不願醒來。”
淺星聞言焦急地抓住了她的手：“那我們郡主什麽時候可以從夢裏脫困？”
慧靈大師嘆了口氣：“當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......自會醒來。”
這一等，就是整整十二日。
晉王興許出於憐憫，對於她們主仆二人這次密謀出逃的事，暫時並未計較。
但實際上，他是因為半月前城郊出的事忙得焦頭爛額。
城中失蹤的世家小姐人數正在逐漸增加，大理寺因那日受了重創，眼下已經失了查案的能力，祁玄在那日後被人找到，身受重傷，至今仍臥在床上昏迷不醒，王後每日都在親自貼身照顧。
神機衛損失慘重......尤其是魏璟，整整十多日，依舊下落不明。
而明日，就是他與殷照心的大婚之日。
想到這，晉王疲憊地揉了揉額角。
一旁伺候的李公公見狀試探：“王上......眼下魏指揮使失蹤，郡主又剛剛醒來身子尚且虛弱，這婚事......”
“明日大婚照常舉辦。”
不待李公公說完，晉王便沈聲打斷了他的話。
見此，李公公面露猶豫：“這......王上，沒有新郎官......這婚該怎麽結啊。”
晉王沒有絲毫猶豫回道：“拿公雞拜。”
此言一出，空氣裏是詭異的安靜。
李公公站在一旁，身子哆哆嗦嗦，卻是不敢多說一句話。
賜婚他們二人，本就是破釜沈舟之舉，若是這次大婚耽擱了，等到來日江東反應過來，這婚事，恐怕就要作廢了。
到了那時，不僅沒有將魏璟牢牢同中晉綁在一起，恐怕還會引得江東那邊的震怒，屆時，才是真正的難以收場。
既然如今魏璟人在中晉，且婚事已定，他若回來，那自是最好，若是依舊下落不明......那便由公雞替代拜堂。
只要讓殷照心嫁進去，才能免除後顧之憂。
“這件事，不到最後一刻，都莫要透露半分。”
李公公的身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。
他連忙彎腰應道：“是，奴才——遵命。”
眨眼間，婚期已至。
次日清晨，殷照心坐在鏡前，看著腦後青絲被嬤嬤一點一點盤起，最終被嵌滿朱翠的頭冠牢牢固定在了頭頂。
幾個宮女圍在她身邊，在她的臉上一陣塗抹，最終將一抹朱砂點絳在唇。
明眸皓齒，姿容昳麗。
其中有個宮女忍不住驚嘆道：“郡主生的真好看，奴婢覺得郡主恐怕是整個中晉最漂亮的新娘子了。”
然而聽了這話的殷照心並沒有多高興，只是輕輕地回了一句：“是嗎。”
語氣無波無瀾，難辨喜怒。
見狀，那個宮女楞在了原地，一時竟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，求助似地看向了淺星。
淺星嘆了口氣：“好了，這裏已經用不到你們了，有我便夠了，你們都先退下吧。”
那宮女聽後這才松了口氣：“是，奴婢告退。”
待屋內人都走了以後，淺星這才轉過頭來，看著面前打扮得已不再似少女模樣的殷照心，無聲之中哽咽了一瞬，眼淚即將落下之前，在殷照心的頭上蓋上了那頂大紅色的布。
“新娘出嫁——！”
隨著外面太監的一聲叫喊，淺星攙扶著殷照心站了起來，陪著她走過了出宮的這段路。
以中晉的習俗，出嫁時，本該由兄弟背著一路送到花轎上，而早在殷照心尚且年幼時，就與祁玄約定好了，等到她出嫁的那一日，一定要由他親自相送。
可如今......
蓋頭之下，殷照心自嘲地笑了一聲，轉瞬就被淹沒在了鼎沸的人聲之中。
她被人簇擁著一路出了宮，卻在上花轎前，聽到了身邊有人倒吸了一口氣。
“這......怎麽來接親的，不是新郎官，而是個姑娘家啊......”
魏璟失蹤的事，早就被晉王派人壓了下來，如今魏璟手下的人在中晉，若真起了沖突，吃虧的也是他們。
所以他們只能暗自查探主子的下落，並未聲張。
就導致眼下的人雲亦雲。
“看來這江東的少主還當真如傳言那般，並不滿意這樁婚事啊。”
“咱們郡主也不差吧？他有什麽好不滿意的......”
“欸，這你就不知道了吧，聽說咱們郡主啊，在有婚約的情況下，還跟旁的男人私會呢......”
聽到這，殷照心默默攥緊了寬大的衣袖。
淺星一直扶著她，眼下甚至能清晰地察覺到她的身子正在發抖。
見狀，她剛想出言呵斥，卻見馬背上坐著那女子揚聲開了口，語氣不善：“吵什麽吵啊！我大哥有事耽擱了，我代他來接個親怎麽了？！再敢胡說八道，信不信我把你們的嘴全都撕爛啊！”
開口之人，赫然便是魏璟的親妹妹，魏南箏。
他大哥對殷照心的心思，她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如今魏璟下落不明，她這個做妹妹的，理應該擔起照顧嫂子的重任。
所以哪怕晉王那個老不死的又擺了他們一道，她也不能坐視不理，任由殷照心被欺辱。
倘若今日魏家無人來接親，才是最令人尷尬的局面。
她必須得替魏璟來。
只見魏南箏看向仍站在原地的殷照心，揚聲道：“抓緊上轎吧！嫂子！”
這一聲嫂子，喊的清脆有力，足矣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。
無疑打破了眼下僵持的局面。
見狀，先前亂嚼舌根的那些人一時之間也不敢再胡言亂語，目送著殷照心上了花轎。
鑼鼓吹吹打打，所過之處皆是熱鬧。
但對於一個郡主來說，這場面還是有些太過寒磣了些。
尤其是接親之人並非新郎官本人，這事日後若是傳出去，殷照心就是整個中晉的笑柄。
可明知如此，那個人還是這樣做了。
想到這，殷照心垂眸，強行將心頭的淚意咽下。
不過多時，花轎已經穩穩停下。
她在淺星的攙扶中再次走了下來。
進魏府的這一路暢通無阻，沒有祝福語，也沒有跨火盆，流程簡單的簡直不像是大婚。
但殷照心並不在乎這些，她在人群的簇擁中一路進了正堂。
這裏，將是他們拜堂的地方。
然而一直到了吉時，也遲遲不見魏璟的人影。
有人已經開始按捺不住，同身旁的人竊竊私語：“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，郡主成親，竟然比一些的世家子弟大婚還要簡陋，我險些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。”
“你看魏家這態度，到現在了，新郎還沒影呢，可見也並不重視，那位畢竟是江東的少主，若真是不願，王上能怎麽辦？只能委屈了咱們郡主啊......”
“可是......我怎麽聽說，是那江東的少主至今仍下落不明，所以才遲遲不曾現身。”
“所以你這才只能是聽說，他一個江東少主，如今在中晉，能去哪？還能撒下自己的親妹妹跑回江東不成？”
周圍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，隨著一陣雞鳴，人群突然之間躁動不止。
“這怎麽拿出了一只公雞啊？！”
那公雞的身上，赫然還戴著一朵綢帶做的大紅花，昂首挺立在胸前。
幾乎在這一瞬間，在場的眾人都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。
“什麽啊......敢情魏家這是要讓郡主與公雞拜堂？這也太侮辱人了吧！”
見狀，魏南箏站在人群裏，怒不可遏地一把拉住了身邊的人，毫不客氣地薅著他的衣襟：“你不是同我說過，今日若是我大哥回不來，便先將郡主接過來，等到我大哥回來的時候再將禮數補全的嗎？！”
被拽住的那人連忙擺手惶恐回道：“奴才也不知情啊！奴才都是按照李公公的話如實轉告給您的啊！”
聽到這，魏南箏咬緊了牙關。
她們徹底被晉王擺了一道。
晉王將魏璟失蹤的消息全部封鎖，且對魏南箏撒了慌。
如今，這樁婚事，從晉王的一意孤行，演變了他們魏家的不體面。
真是好計謀啊。
魏南箏眼下恨不得要將後牙槽咬碎，她擡起頭，就能瞧見與公雞持平站在一起的殷照心。
單薄瘦弱的身體，似乎比秋狩上剛見到她時還要瘦。
仿佛風一吹，人就散了。
她如今宛若一具行屍走肉一般，順從地接受了一切。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喜婆的嗓音已經揚起，那只公雞被人按著轉頭面朝向天地。
就在這時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：“快看啊！新郎官來了！”
原本正在看熱鬧的人群紛紛被吸引去了目光。
只見魏府外，正有一人穿著身大紅色的喜袍，手上還提著一把劍，腳步踉蹌，目光卻沈穩堅定，只奔著那堂中的方向，一步又一步，走得有些漂浮，卻又透露著急切。
若是有心人，只要看一眼他身上的穿著，就不難發現，他身上的喜袍，與殷照心所穿的那一件，並不相配。
不論是上面的花紋還是材質，他所穿的，更像是從哪家衣鋪子裏面買的，直接套在了身上。
仔細打量的話，還能依稀瞧見喜袍之下，那原本穿在他身上，早已被血水浸透的衣物。
他發絲略有些淩亂，下頜處已經隱約長出些青茬，整個人顯得滄桑了不少。
但魏南箏還是一眼認出了此人，她下意識上前一步：“大哥！”
此話一出，人群中一片嘩然。
先前的那些謠言，仿佛一瞬間不攻自破。
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下，魏璟隨手將劍扔到了魏南箏的懷裏，邁著闊步，最終停在了殷照心面前。
那公雞被他一腳踹開，鳴叫一聲，撲騰著跑遠了。
而他整個人的身影已經籠罩在殷照心身前。
“對不起。”
他突然開口。
“是我來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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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聲悶雷從天邊滾滾落下, 豆大的雨點砸進了地裏，轉眼間暈開一塊水漬。
空曠的宮道上，有一小太監正在飛速地奔跑, 期間撞到了人他也似沒有看到一般，依舊目不斜視地往前沖, 最終腳步停在了王殿外。
“王上！城郊急報！”
殿中有人聞聲開了門, 正是李公公，他從那小太監的手上拿走了密函, 轉身匆匆入了殿。
晉王見狀撐著頭，輕嘆了一聲：“又出什麽事了。”
說著，他伸手拿起了李公公遞上前的密函，漫不經心地展開, 然而當他看到上面的那一行字時，眉心瞬間緊蹙起來，身體下意識坐直。
只見上面赫然寫道：城郊出事，大理寺卿以身殉職，魏指揮使失蹤至今仍下落不明。
這封密函上的字跡，屬於祁玄, 晉王絕不會認錯。
他的這個兒子，字跡向來端正，而這上面的字......卻被他寫的七扭八歪，寥寥幾字，顯然是情急之下所書。
晉王猛地將這封密函捏做了一團，早已抑制不住心中暴起的情緒。
“傳孤的命令......即刻起，召集所有禦林軍與神機衛！徹查主城與郊外, 務必要將三殿下與魏指揮使帶回來！活要見人，死......”
他呼吸一顫, 轉而又咬牙道：“死也要見屍！”
李公公幾乎是一瞬間便反應過來，這是出大事了，他連忙應聲，轉身就要出去，卻又同一個侍衛打扮的人迎面撞上。
李公公正要擰眉怒斥，卻見那人一臉焦灼。
“不好了公公！郡主在宮門前暈倒了！”
“郡主不是正在被禁足嗎？怎麽能暈倒在宮門前？！”
李公公聞言詫異，那人連忙唯唯諾諾地解釋：“正午的時候，郡主迷暈了送膳食的宮女以及看守的侍衛，偷偷溜了出去......”
聽到這，李公公瞬間怒不可遏，正要發作，卻聽裏面傳來晉王暴怒的聲音：“你們還楞在那裏做什麽？！還不趕緊將人送回去傳太醫！”
喊完以後，晉王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，疲憊地滑坐了下去。
距離魏璟與殷照心的婚期，已經不足半月。
......
雷雨大作，狂風驟起。
整個郡主殿中早已亂做了一團。
而殷照心緊閉著眼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墜落，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。
洶湧的潮水鋪天蓋地席卷而上。
她緩緩睜開眼，發覺自己正置身於湖水之中，而她的身體距離水面越來越遠。
她看著傾洩下來的那束日光，下意識的伸出手，卻又轉瞬被水流沖得逐漸彎折。
仿佛永遠都觸碰不到那束光。
耳邊傳來若隱若現的叫喊。
“快來人啊！夫人落水了！快來人！”
虛無縹緲的聲音，仿佛來自天邊。
夫人。
如此陌生的稱呼。
卻又無端讓她心中一痛，好似從前，也有人每日都這般稱呼她。
是誰呢......？
殷照心想不起來。
她的意識正在逐漸消散，身體不斷沈向水底。
但她心中對此並不恐懼，因為她知道，這只是她的夢，她不會死。
於是她順從般的閉上了眼。
直到耳邊傳來男人的聲音，語氣悲慟，不斷地喚著她的名字，一聲又一聲的“昭昭”，讓她覺得耳熟。
但那不是祁玄的聲音，也不是燕雙信的。
更像是......
她猛地睜開了眼，濕漉漉的頭發絲沾在臉上。
水珠滑落，她被人突然間抱進了懷裏。
他的懷抱很緊，卻又很溫暖，讓人忍不住心生貪戀。
殷照心能隱約間察覺到他的身子在抖，雙手牢牢環著她的腰，像是失而覆得。
她的身體依舊像前幾次一樣不受控制。
她就像是一個看客，親眼目睹了自己將面前的男人一把推開。
眼前也早已蒙上了一層霧，只能看清對面人的大致輪廓。
她聽見自己虛弱的語氣，卻又惡狠狠地捂著胸口，咬牙道：“為什麽不讓我直接淹死，為什麽要救我？！我現在只要一看到你......就覺得無比惡心。”
這話似乎成功將面前的男人惹怒。
殷照心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，但周遭突然降下來的氣壓，將他暴怒的情緒紛紛顯露。
他猛地伸手捏住了她的雙肩，力道大的驚人，惹得她驚呼出聲。
見她刻意躲避的目光，那人強硬地單手扼制住了她的下頜，逼迫著她與自己對視。
“那你想見誰？！”
“是祁玄，還是燕雙信？”
說到這，他低低地笑了一聲：“只要你肯說......我現在就派人將他的屍體拖到你面前，如何？”
聞言，她似是瘋了一般在他手中掙紮起來：“你這個瘋子！你就是要故意折磨我！你殺了我！你殺了我吧！”
聽了這話，對方的笑容卻越來越深，到最後的笑聲已經逐漸接近癲狂。
他緩緩湊近，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。
暧昧的氣息牢牢包裹在她身前。
“當年......郡主的那把匕首插進我的身體時，離心臟的位置只隔了僅僅一寸，郡主這般心狠的人，都尚且能開恩留我一命，而如今......我又怎能知恩不報，狠下心來要了郡主的命呢。”
說著，他粗糲的大手親昵地撫過她的臉龐，帶起她一身的顫意。
他倏地抓住了她的手，不顧她的掙紮，惡狠狠地將它放在了心口處。
“你摸摸，當年差一點被你親手殺掉的那顆心……如今卻瘋狂地因你而跳動，夜裏的時候，你應當看見過吧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痕，無論我當年用了什麽藥，都無法將其抹去，那是你親手留下的烙印。”
說著，他猛地將殷照心拉到了身前。
俯身，灼熱的呼吸貼在了她耳邊，語氣低沈：“夫妻幾載，我那般信任你......”
後面的話，殷照心卻是聽不見了。
她神情痛苦地捂住了腦袋，腦中陣陣嗡鳴，像是要將她的神經撕碎，吵得她不斷地用力捶打。
眼前景象不斷倒退，意識模糊間，她緩緩擡起頭，看見了不斷變化的一幕幕。
是她在雨夜裏，被雷聲驚擾，心緒不安時被他緊緊抱在懷裏，他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她的背脊，低聲誘哄安撫；
是她被不知從哪裏來的人為難，孤苦無助時，他匆匆提劍趕來，將她薄弱的身體牢牢擋在身後，拔劍怒指對方的身影；
是她晨間迷迷糊糊提的一句“想吃栗子糕”，而他便在當夜散值時不顧將至的暴雨，也要去城東最遠的那家鋪子，只為買那包她心心念念的糕點，待回來時早已被淋成了一副落湯雞的模樣。
他們曾經也如同尋常的夫妻那般，不止是奉命成婚的關系。
然而就當殷照心想要上前抓住這殘存的美好時，畫面卻倏地一轉。
她跪坐在地上，手裏正死死地握著一把匕首，垂眸間，那鋒利的刃，已經插進了對方的心臟處。
殷照心手一抖，下意識擡頭望去，見到的卻是另一幅場景。
大婚夜，她親手扯下了覆在頭上的紅蓋頭。
在這一瞬間，兩幅景象不斷轉變，她的手在這種光怪陸離的場面下不受控制地一抖，嗤地一聲，濕熱的鮮血噴湧，淋了她一臉。
殷照心不敢置信地擡起頭，像是渾身失了力一般跌坐在了地上。
她嘴唇顫抖，下意識想要上前捂住她親手制造出來的傷口，人卻已經重新坐在了那張喜床之上。
而被她扯下來的那張紅蓋頭，如今正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。
恍惚間，她似有所感，擡眸望去——恰好與那男人對上了視線。
窗外忽然之間狂風大作，轟地一聲，窗戶從外被吹開，驚得淺星連忙伸手去關。
待她將窗子關好後轉身之際，瞧見了躺在床榻之上昏睡了整整將近半月的殷照心，終於動了下眼皮。
淺星連忙著急地沖到了床邊，直到躺在上面的人迷蒙地睜開了眼。
“快！快傳太醫！”
她喜極而泣。
“郡主醒了！快去傳太醫！”
這是殷照心昏迷的第十二天，同時，也是距離婚期的最後一日。
那日，殷照心在金鳳樓裏等了魏璟整整小半天，也遲遲未能等到他的身影，在燕雙信說完那些話以後，她整個人就變得失魂落魄，腦中反覆掠過不同的光影，無論淺星如何喚她，都無法將她的神智拉回。
她好似變成了一縷孤寂的游魂，漫步目的地走在人群熙攘的街上。
每看到一個身形與那個男人相似的人後，就要上前，幸而被淺星眼疾手快拉了回來。
眼看殷照心狀態不對，淺星別無他選，只能硬著頭皮將她重新帶回王宮。
誰曾想剛剛走到宮門前，她就像是徹底沒了意識一般，身子直直地倒在了地上，陷入昏迷之中。
期間慧靈大師甚至從清心寺來了王宮一次，最終也只是搖了搖頭。
“郡主郁結在心，為夢境所困，是她自己不願醒來。”
淺星聞言焦急地抓住了她的手：“那我們郡主什麽時候可以從夢裏脫困？”
慧靈大師嘆了口氣：“當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......自會醒來。”
這一等，就是整整十二日。
晉王興許出於憐憫，對於她們主仆二人這次密謀出逃的事，暫時並未計較。
但實際上，他是因為半月前城郊出的事忙得焦頭爛額。
城中失蹤的世家小姐人數正在逐漸增加，大理寺因那日受了重創，眼下已經失了查案的能力，祁玄在那日後被人找到，身受重傷，至今仍臥在床上昏迷不醒，王後每日都在親自貼身照顧。
神機衛損失慘重......尤其是魏璟，整整十多日，依舊下落不明。
而明日，就是他與殷照心的大婚之日。
想到這，晉王疲憊地揉了揉額角。
一旁伺候的李公公見狀試探：“王上......眼下魏指揮使失蹤，郡主又剛剛醒來身子尚且虛弱，這婚事......”
“明日大婚照常舉辦。”
不待李公公說完，晉王便沈聲打斷了他的話。
見此，李公公面露猶豫：“這......王上，沒有新郎官......這婚該怎麽結啊。”
晉王沒有絲毫猶豫回道：“拿公雞拜。”
此言一出，空氣裏是詭異的安靜。
李公公站在一旁，身子哆哆嗦嗦，卻是不敢多說一句話。
賜婚他們二人，本就是破釜沈舟之舉，若是這次大婚耽擱了，等到來日江東反應過來，這婚事，恐怕就要作廢了。
到了那時，不僅沒有將魏璟牢牢同中晉綁在一起，恐怕還會引得江東那邊的震怒，屆時，才是真正的難以收場。
既然如今魏璟人在中晉，且婚事已定，他若回來，那自是最好，若是依舊下落不明......那便由公雞替代拜堂。
只要讓殷照心嫁進去，才能免除後顧之憂。
“這件事，不到最後一刻，都莫要透露半分。”
李公公的身上早已出了一身冷汗。
他連忙彎腰應道：“是，奴才——遵命。”
眨眼間，婚期已至。
次日清晨，殷照心坐在鏡前，看著腦後青絲被嬤嬤一點一點盤起，最終被嵌滿朱翠的頭冠牢牢固定在了頭頂。
幾個宮女圍在她身邊，在她的臉上一陣塗抹，最終將一抹朱砂點絳在唇。
明眸皓齒，姿容昳麗。
其中有個宮女忍不住驚嘆道：“郡主生的真好看，奴婢覺得郡主恐怕是整個中晉最漂亮的新娘子了。”
然而聽了這話的殷照心並沒有多高興，只是輕輕地回了一句：“是嗎。”
語氣無波無瀾，難辨喜怒。
見狀，那個宮女楞在了原地，一時竟不知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，求助似地看向了淺星。
淺星嘆了口氣：“好了，這裏已經用不到你們了，有我便夠了，你們都先退下吧。”
那宮女聽後這才松了口氣：“是，奴婢告退。”
待屋內人都走了以後，淺星這才轉過頭來，看著面前打扮得已不再似少女模樣的殷照心，無聲之中哽咽了一瞬，眼淚即將落下之前，在殷照心的頭上蓋上了那頂大紅色的布。
“新娘出嫁——！”
隨著外面太監的一聲叫喊，淺星攙扶著殷照心站了起來，陪著她走過了出宮的這段路。
以中晉的習俗，出嫁時，本該由兄弟背著一路送到花轎上，而早在殷照心尚且年幼時，就與祁玄約定好了，等到她出嫁的那一日，一定要由他親自相送。
可如今......
蓋頭之下，殷照心自嘲地笑了一聲，轉瞬就被淹沒在了鼎沸的人聲之中。
她被人簇擁著一路出了宮，卻在上花轎前，聽到了身邊有人倒吸了一口氣。
“這......怎麽來接親的，不是新郎官，而是個姑娘家啊......”
魏璟失蹤的事，早就被晉王派人壓了下來，如今魏璟手下的人在中晉，若真起了沖突，吃虧的也是他們。
所以他們只能暗自查探主子的下落，並未聲張。
就導致眼下的人雲亦雲。
“看來這江東的少主還當真如傳言那般，並不滿意這樁婚事啊。”
“咱們郡主也不差吧？他有什麽好不滿意的......”
“欸，這你就不知道了吧，聽說咱們郡主啊，在有婚約的情況下，還跟旁的男人私會呢......”
聽到這，殷照心默默攥緊了寬大的衣袖。
淺星一直扶著她，眼下甚至能清晰地察覺到她的身子正在發抖。
見狀，她剛想出言呵斥，卻見馬背上坐著那女子揚聲開了口，語氣不善：“吵什麽吵啊！我大哥有事耽擱了，我代他來接個親怎麽了？！再敢胡說八道，信不信我把你們的嘴全都撕爛啊！”
開口之人，赫然便是魏璟的親妹妹，魏南箏。
他大哥對殷照心的心思，她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如今魏璟下落不明，她這個做妹妹的，理應該擔起照顧嫂子的重任。
所以哪怕晉王那個老不死的又擺了他們一道，她也不能坐視不理，任由殷照心被欺辱。
倘若今日魏家無人來接親，才是最令人尷尬的局面。
她必須得替魏璟來。
只見魏南箏看向仍站在原地的殷照心，揚聲道：“抓緊上轎吧！嫂子！”
這一聲嫂子，喊的清脆有力，足矣傳進在場所有人的耳中。
無疑打破了眼下僵持的局面。
見狀，先前亂嚼舌根的那些人一時之間也不敢再胡言亂語，目送著殷照心上了花轎。
鑼鼓吹吹打打，所過之處皆是熱鬧。
但對於一個郡主來說，這場面還是有些太過寒磣了些。
尤其是接親之人並非新郎官本人，這事日後若是傳出去，殷照心就是整個中晉的笑柄。
可明知如此，那個人還是這樣做了。
想到這，殷照心垂眸，強行將心頭的淚意咽下。
不過多時，花轎已經穩穩停下。
她在淺星的攙扶中再次走了下來。
進魏府的這一路暢通無阻，沒有祝福語，也沒有跨火盆，流程簡單的簡直不像是大婚。
但殷照心並不在乎這些，她在人群的簇擁中一路進了正堂。
這裏，將是他們拜堂的地方。
然而一直到了吉時，也遲遲不見魏璟的人影。
有人已經開始按捺不住，同身旁的人竊竊私語：“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，郡主成親，竟然比一些的世家子弟大婚還要簡陋，我險些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。”
“你看魏家這態度，到現在了，新郎還沒影呢，可見也並不重視，那位畢竟是江東的少主，若真是不願，王上能怎麽辦？只能委屈了咱們郡主啊......”
“可是......我怎麽聽說，是那江東的少主至今仍下落不明，所以才遲遲不曾現身。”
“所以你這才只能是聽說，他一個江東少主，如今在中晉，能去哪？還能撒下自己的親妹妹跑回江東不成？”
周圍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，隨著一陣雞鳴，人群突然之間躁動不止。
“這怎麽拿出了一只公雞啊？！”
那公雞的身上，赫然還戴著一朵綢帶做的大紅花，昂首挺立在胸前。
幾乎在這一瞬間，在場的眾人都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。
“什麽啊......敢情魏家這是要讓郡主與公雞拜堂？這也太侮辱人了吧！”
見狀，魏南箏站在人群裏，怒不可遏地一把拉住了身邊的人，毫不客氣地薅著他的衣襟：“你不是同我說過，今日若是我大哥回不來，便先將郡主接過來，等到我大哥回來的時候再將禮數補全的嗎？！”
被拽住的那人連忙擺手惶恐回道：“奴才也不知情啊！奴才都是按照李公公的話如實轉告給您的啊！”
聽到這，魏南箏咬緊了牙關。
她們徹底被晉王擺了一道。
晉王將魏璟失蹤的消息全部封鎖，且對魏南箏撒了慌。
如今，這樁婚事，從晉王的一意孤行，演變了他們魏家的不體面。
真是好計謀啊。
魏南箏眼下恨不得要將後牙槽咬碎，她擡起頭，就能瞧見與公雞持平站在一起的殷照心。
單薄瘦弱的身體，似乎比秋狩上剛見到她時還要瘦。
仿佛風一吹，人就散了。
她如今宛若一具行屍走肉一般，順從地接受了一切。
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喜婆的嗓音已經揚起，那只公雞被人按著轉頭面朝向天地。
就在這時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：“快看啊！新郎官來了！”
原本正在看熱鬧的人群紛紛被吸引去了目光。
只見魏府外，正有一人穿著身大紅色的喜袍，手上還提著一把劍，腳步踉蹌，目光卻沈穩堅定，只奔著那堂中的方向，一步又一步，走得有些漂浮，卻又透露著急切。
若是有心人，只要看一眼他身上的穿著，就不難發現，他身上的喜袍，與殷照心所穿的那一件，並不相配。
不論是上面的花紋還是材質，他所穿的，更像是從哪家衣鋪子裏面買的，直接套在了身上。
仔細打量的話，還能依稀瞧見喜袍之下，那原本穿在他身上，早已被血水浸透的衣物。
他發絲略有些淩亂，下頜處已經隱約長出些青茬，整個人顯得滄桑了不少。
但魏南箏還是一眼認出了此人，她下意識上前一步：“大哥！”
此話一出，人群中一片嘩然。
先前的那些謠言，仿佛一瞬間不攻自破。
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下，魏璟隨手將劍扔到了魏南箏的懷裏，邁著闊步，最終停在了殷照心面前。
那公雞被他一腳踹開，鳴叫一聲，撲騰著跑遠了。
而他整個人的身影已經籠罩在殷照心身前。
“對不起。”
他突然開口。
“是我來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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